莊子、沙子、孩子

有天讀莊子：「天下之水，莫大於海，萬川歸之，不知何時止而不盈；尾閭泄之，不知何時已而不虛。」莊子說天底下最大的水就是海，無論河川如何注水，都不會滿出來；無論水如何流逝，也都不會清空。

午後一點多了，身旁的慢食家女兒還在吃飯，便問她：「為什麼海無論怎麼倒水都不會滿出來？」她說不知道，但問題已進入她的小腦袋，和口中的飯一起細嚼慢嚥。吞下飯後她說：「因為水會被太陽晒成水蒸氣、水蒸氣變成雲、雲下成雨、流到河裡、河水又流到海裡」。

這其實是個蠻符合科學邏輯的答案，但若說是，思考活動便在此結束，因此故做神秘：「再想想，今晚睡前再告訴妳。」

女兒擅於算計，只要在意的事都會記得牢牢的，睡前我和兩姐弟躺在床上，她悠悠地把中午的問題再重複一遍：「為什麼海不會滿出來？」

我問：「沙灘上的沙子多一顆和多兩顆有什麼差別嗎？」
「多十顆也不會有差別。」女兒說。
「很多加1是很多，很多加10還是很多。」她聽完微笑點頭。
「沙灘上的沙子那麼多，就算媽媽出生就開始數，數到變成老太婆，還是數不完。」
「媽媽數不完，換我數，我老了，換我的小孩數…子子孫孫一直數下去，總有一天會數完。」信念堅定的女兒說。

我反駁：「才不呢，萬一睡一覺醒來，忘了剛才算到多少，不就要重數？」
身旁玩小被被的弟弟加入討論：「可以記在紙上，就不怕忘記啊！」
「萬一那張紙不見了，怎麼辦？」
姐姐說：「可以鎖在保險箱。」
「萬一鑰匙不見了怎麼辦？」
姐姐說：「再把鑰匙放在保險箱，保險箱的鑰匙再放在保險箱…」
說到這兒，大家都笑了。

「還有一個問題：如果數到一半，海浪來了，把數過的和沒數過的沙子，混在一起怎麼辦？」故意來找碴的我說。
這一亂似乎打翻了理性，他們倆開始胡言亂語、瘋瘋癲癲，姐姐說：「數沙子真是件累人的事！」過沒多久姐弟倆就睡了。

爸爸洗完澡出來，有點訝異地問：「他們今天怎麼這麼快就睡著了？」，我得意地把剛才有趣的討論重述了一次。聽完後，爸爸下了個結論：數沙子果然是件累人的事。

2009/3/16 國語日報

後記:
據說上帝跟撒旦坐在一個山頭上聊天。
「嘿，上帝，聽說你全知全能？」
上帝說：「是啊，你有疑問嗎？」
撒旦說：「那請你告訴我，我們腳底下這個山谷有幾粒石頭，有幾粒沙子？」
「無限。」上帝輕描淡寫地說。
撒旦說：「我不信，你數數看。」
上帝說：「我信，我不必數，你不信，你自己去數。」
據說，從那時候到現在，撒旦就一直在那數石頭和沙子。